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中年的缘故,还是今年我打算一个人在家过一个特别的年,不免就会陷入各种回忆中。
我是“三线”建设者的后代,我们家在贵州单门独户的,加上我是“70后”比较罕见的独生子女,所以过年的冷清是可想而知的了。父母忙碌着,也愁苦着,我跟邻居的孩子们一起放鞭炮,挨家挨户拜年,觉得我们家只有我一个人在欢喜过年似的,我不免多了一些小心,尽量讨父母欢喜。
那时候每两年父亲才有一次探亲假,一家人总是在寒冷的除夕前一天的夜里赶回武汉。我们穿着厚重的棉衣挤在大大小小的包裹里,火车一到站,感觉不下车就会被卷入一场无情的战争中去一样让人恐慌——许多人挤在车门口,人卡着包,包也卡着人,在撕扯推搡中,嘴脸都变了形。等一个个逃出车厢,站在寒风里一下清爽了许多,深吸一口气,然后驻足,开始在另一群接人的队伍中寻觅亲人的脸。呼喊声,应答声,此起彼伏。找到了,找到了,喜悦的大笑几乎把脸都崩破了,簇拥着回去,大声地说笑。武汉人嗓门儿都特别大,我怀疑他们不会说情意绵绵的悄悄话。
那些年,在故乡,无论走到哪一家,大家都喜欢围绕着我们,眼里闪烁着好奇——贵州,好远。你们一家三口怎么过年唷?好可怜!你们不能回来,老娘也好可怜!好好的春节,在一声声的哀叹中大家都愁苦了一张脸。十几岁之后我就有点害怕回故乡过年了。
后来家乡的老人一个一个地走了,而我们这边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,然后就是五个人,有了自己的小家,回故乡的想法就变得没有那么热切了。没有老人的家乡就没有我们的家了。
五个人还是太少了,一桌子年夜饭,吃完了还是一桌子。
父母开始眼泪汪汪地回想家乡的年味儿,记得最隆重的接待就是我们面前那个盛得满满的大海碗,排骨炖藕的汤里是半碗面条,面条下面卧着一个荷包蛋,面条上面横卧着一两条糍粑,十几个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丸子挨挨挤挤,不吃掉它们你是不知道下面还藏着啥的。最夸张的是旁边两片白菜叶子的缝隙里斜斜地插着一只肥鸡腿,整个碗里堆成了一座油腻腻的五彩的小山!
父母总是含笑吃下奶奶亲手做好的第一顿饭,看他们吃得热气腾腾酣畅淋漓,奶奶抹着眼泪万分地满足:“再添一点吧?!彼先思胰暗?。我马上把剩下的几乎是五分之四的内容推到父亲的面前,为难地喊一声:“爸,太--多了,我……”爸爸马上接过去,毫不含糊地说:“嗯,我来!”奶奶就笑了,我们都笑了。
中国人的传统就是过年一定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。那些年,由于我们一家人的缺席,在父亲的心里,奶奶好像因为思念,即使身边有其他儿女环绕,还是觉得她很是孤单,就像一个人在过年似的。
怀着这样的愧疚和悔恨,父亲慢慢老去,变得沉默了。在我的心里,一到过年父母也如此孤单。于是面对他们,我不敢在春节的时候有任何的非分之想,就是守着春节,守着父母,守着一到过年就会到来的愁苦。
今年家里只有三个人了,我做了一个决定:我想一个人在家过年。孩子长大了,我让他自己选择在哪里过年、怎样过年、和谁过年,不要在我还能动弹的时候怀着愧疚远行,说着言不由衷的抱歉的话。
他也看出了我的独立和开明。这些年来,我天南地北地走着,慢慢不再带着别人强加给我的束缚生活和工作,我也希望他不要小小年纪就开始束手束脚地思考,缩手缩脚地做事,被道德绑架在我的身边,等许多年以后再说一些遗憾的过往,让我难过好一阵子。
过年那几天我是这样安排的:孩子自己动手为我包了两百多个三种荠菜馅儿的饺子,冻在冰箱里,鸡蛋、甜酒、小馒头,足够我的几顿早餐,另外炖个排骨萝卜香菇汤,就我这小身板儿,够了。
猫粮和猫砂准备得很充足,两个毛孩子可以打发掉我很多的休闲时光,我要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他们睡在我的床上。
下载了两本长篇小说,早中晚看几页,不带着任何目的和目标,就是想看个长长的故事。情绪上来了自己也写些文字。去年家里安装了暖气片,都点上,每个房屋都暖融融的,冬天的家里我也可以穿漂亮的衣裙了,真好。
时代变了,我们的心态也随之改变,我很认同那个观点:心安之处便是家。这个春节我就想待在家里,光想想,我的心里就很是踏实。孩子说,看着我的样子,他也很安心远游,可能是北海,那里有海浪沙滩,阳光和温暖;也可能是东北,那里有冰雕雪橇,还有天寒地冻呢。大好河山,总得去看看啊,不管走多远,心里想着妈妈在家里舒舒服服的,他的嘴角就会上扬,有妈真好。
我说照几张相片回来吧!照片固然是一个个凝固的瞬间,也是一串串起承转合的记忆,但它那里也可能藏着你的未来和未来的想法。家可以很小,就我一个人。也可以很大,就是你走出去的那个世界。
哈哈,新年好啊,亲爱的自己!
作者:刘芳
刘芳,视力残疾,中共党员,贵州省贵阳市白云区第三中学心理辅导教师,中国作协会
员,第二届鲁迅文学院残疾人作家研修班学员。著有长篇小说《石榴青青》《花开十年》
,散文集《慢慢想》《两个世界的万花筒》等。
朗诵:李梅
李梅,肢体残疾,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,湖南省肢残人协会副主席。
责编:魏红
审核:杨乐